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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廈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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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廈門

我把假肢小心地取下來,無數透明的納米絲慢慢地從我的血管脫離,接著全都縮進假肢內的放置層,這些細如蠶絲的東西,就是讓我的假肢如此靈活的關鍵。

左手手腕只剩下光禿禿的一塊,張海俠有些心疼地捧住我的手,道:“疼不疼?”

“沒事兒,沒有感覺,只是前幾次安裝假肢的時候會出現神經性的刺痛,適應就好了。”我道,“你看,我們兩個都是殘疾,以後還是得靠海樓養活。”

張海樓笑起來。

張海俠親了親我的斷手,又撫摸那只亂真的假肢,知道我是為了安慰他的小小自卑,才將自己的缺陷也毫不掩飾的展示出來。

張海俠攬我入懷,道:“這手是怎麽斷的?”他觀察我的斷口,那裏已經看不出重傷的痕跡,切面非常平整,和假肢完全契合。

“你們現在已經知道青銅門的事,我是在門裏出生的,聽父母說,三歲那年,我走進了一處未知區域,他們找到我的時候,我的手就沒了。”我想起幻境中看到的水鬼,腦子裏想不起任何當時的場景,“沒有流血,也沒有痛感,這麽多年了,一直沒找到原因,也不影響我的生活,就無所謂了。”

張海樓的表情有些古怪,他看了一眼張海俠,自己那些食人的秘密,他這個兄弟再清楚不過,小時候,在張海琪收養前,張海樓吃過一只孩童的斷手。

斷手很新鮮,白白嫩嫩的,完全不像受過苦日子的皮膚。

那時候的張海樓也才6,7歲的年紀,家裏的人都死了,他也快死了,瘦得不成人形,蜷曲在角落裏,附近的村民路過時看向他,眼睛裏只有如同餓狼似的光,等著他咽下最後一口氣。

斷手莫名出現在張海樓眼前,因為是晚上,別人沒有發現,本能趨勢張海樓朝那只手爬過去,趁著沒人,生啃了那只手。

在饑荒年代,人跟野獸有時候已經沒有了界限。

當晚,張海樓活了下來,兩天後,他遇到了張海琪,從此再也沒有挨過餓。

張海樓曾將這件事告訴過張海俠,他一直以為可能就是自己餓暈頭了出現的幻覺,直到剛才,他聽到了我的遭遇,意識到小時候那段匪夷所思的經歷,可能是真的。

張海俠顯然明白張海樓稍縱即逝的驚慌裏含著什麽意思。

那只手,有可能是張啟玥的。

兩個人默契地沒有出聲。

張海樓確定不了我要是知道那只消失的手被自己吃了,會不會對他感到厭惡,於是,他冷不丁地把話鋒一轉:“那門裏面,有吃小孩兒的妖怪?”

“門裏面的確有不明生物,但理論上來說是不會傷害守門人的,也不知道我當時犯了什麽禁忌。”我把假肢安回去,突然想到了什麽,“對了,那個董小姐,有可能是張家人。”

張海俠餵我喝了一口咖啡:“張家人,也有姓董的嗎?”

“張家本家那邊有個規矩,凡是滿100歲的張家人,對外不以本名活動時,就姓董。”我到底和本家聯系不勤,很多小道消息都是聽張日山在講,太久遠的事就給忘了,剛才提到青銅門,我才想起來。

張海樓見話題變了,也趕緊將斷手的事徹底拋下,他道:“張家左一個規矩右一個規矩,到最後連族長都給弄丟了,那麽多規矩也不知是用來控制誰的。”張海樓隨口埋怨,他雖然也受過訓,有過軍營那種必須服從命令和安排的枯燥生活,但張海樓是最不守規矩的那個,以前經常被罰,“小玥,張瑞林要你幫他找族長,世界這麽大,我們該上哪兒找去?”

我想了一會兒,似乎也沒什麽頭緒,只能確保張起靈這時候沒出國。

“不過,既然我們答應人家,又收了人家好處,肯定不能食言的,你說對吧,蝦仔?”張海樓倒是不在乎張家族長的行蹤,但這個人要是不好找,就意味著我會在他們身邊留很長時間。

張海俠知道他的意思,隨口附和了幾句,緊了緊抱住我的胳膊沒有再多話。他想著我是有家的人,200年後的世界和平又便捷,遠比現在好過,張海俠渴望與我在一起的同時,又不希望我被這個時代所束縛。

四個月後,輪船抵達了廈門海域,除了幾場暴風雨差點讓我們迷失了航向,一切都算順利。

張海樓和張海俠明顯變得非常興奮,他們預想過很多自己回到家鄉的方式,或死亡或疾病,或狼狽不堪擠在三等艙,卻從未料到,竟然是直接駕駛著巨大的客輪回來的。

船身停靠在碼頭的時候,我還是不小心撞翻了幾艘小駁船,好在上面只有駕船的人,他們跳下海,對著我們的船破口大罵。

我舔著嘴唇,有些心虛地縮了縮脖子。

我們三個整頓好停泊的所有事項,便迅速卸了臉上的易容,混在游客中間,帶著行李下船了。

死去的船長和他的同事,張海樓已經讓一名還信得過的船警向當地海事部門通報,那些屍體就儲存在巨輪內的冰窖裏,沒有腐爛,張海樓編造了船長被海盜半途截殺的謊言,事實上,這也不算撒謊。

下了碼頭,張海樓回身望去,巨輪龐大的構造還是讓他忍不住驚嘆,他仰頭看著金屬的船體和上面四個大煙囪,開始明白,這個世界和他們剛來南洋的時候已經完全不同了。

張海樓不禁想,200年後的輪船,會是怎樣的高速,只需要8天就能從廈門到馬六甲一個來回,太難以置信了。

來到他們兩人熟悉的地界,張海樓還是打算回以前的家看一眼,8年了,曾經一同受訓的孩子,是否還在呢。

張海俠看著我,盡管他也想去,卻更在乎我的意見。

我對這個時代的火車班次不了解,做不了決定,思鄉情切,我還是很理解他們的。

張海俠對我道:“一列火車通常7天到10天發車一次,不過,我也很久沒回來了,也許發車時間有調整,我們可以先去火車站看看。”

盡管數月來我們都沒有松懈,但到底體制不同常人,長途跋涉沒有讓我們太過疲憊,便同意了張海俠的提議。

廈門的空氣濕潤幹凈,沒有馬六甲炎熱的陽光,我們都覺得清爽自在。

出了港口,一切都已經變化,馬路上除了黃包車,還有汽車開過,百姓的服裝也和他們走的時候很不一樣。

受洋人的影響,街上穿洋裝的男男女女多了不少,張海樓看著一個頭戴蕾絲編制帽的華人女子,頭發卷成一條一條的,很是稀奇。

我循著他的眼神望過去,那是個一看就接受過新女性思想的年輕人,我戳了一下張海樓的臉:“幹嘛,覺得她比我漂亮?”

張海樓抓著我的手,吻我的手背:“怎麽會,就是覺得要是你戴那帽子,再穿上洋裙,大街上所有男人肯定都會看你。”

“算你回答過關了。”我道。

我們來到一個小吃攤,張海樓和張海俠發現老板比記憶中老了一頭,但生意比以前更好了。

張海樓負責點菜,告訴我這家店的包子有多鮮美。

張海俠原本和煦的臉上沁出陰霾,他給張海樓使了個眼色,後者立刻會意:“先吃飽了在說。”

“怎麽了?”我道。

張海俠壓低了聲音:“被跟蹤了。”我下意識想要轉頭,張海俠撫上我的臉,親昵的動作像是在摸我的耳垂,“別回頭,假裝沒有發現。”

我從牙齒裏擠出聲音:“肯定又是莫雲高那個老東西。”

張海樓摸摸我氣鼓鼓的臉,就笑:“怎麽什麽罪名都按人家身上。”

我們慢慢地吃著廈門當地的特色小吃,盡管食物簡單,卻勝過在張瑞樸莊園裏的千百倍,無論如何,還是自己家鄉的味道最好。

張海樓和張海俠一邊和我聊天,一邊已經將跟蹤者的位置全都鎖定了,他們不動聲色,卻還是驚訝於暗處的人竟然比預料的多了那麽多。

如果又是莫雲高,那他的勢力擴張得未免有點太可怕了。

自從海事衙門停止發餉,張海樓他們就收到了一封電報,表示廈門已經被粵系控制了,當時他們以為這個粵系,是廣州那邊的衙門。後來從我口中得知張家的真相,猜測這個粵系,估計也是海字輩的張家人。

和他們這些收養的海字輩不同,粵式那邊的海字張家是正兒八經的分支,與本家聯系最為緊密,按清朝位份,算皇親國戚了。

也許盯梢的,就是這群張家人。

吃完飯,我們又坐了一會兒,確定那些跟蹤者暫時沒有上前的打算,便起身攔下三輛黃包車。

“為什麽不坐汽車?”我問,總覺得鐵包肉的交通工具安全系數高一些,也更快。

張海樓笑著道:“汽車是私人的,我們當街攔車不成搶劫的了。”

我一時語噻,還以為那些在馬路上跑來跑去的汽車是出租車的性質。

張海俠有些不放心,小聲問我:“坐過黃包車嗎?”

我剛準備搖頭,突然想起以前在影視城旅游的時候坐過景區的黃包車,只不過拉車的是智能機器人:“坐過。”

張海俠半信半疑,總覺得200年後不該有這種東西了,他沒再細問,扶我坐了上去,然後對車夫道:“先生,我這小妹身子嬌弱,您拉穩些。”

我朝他看過去,沒忍住笑。

我坐在車夫後面的位置上,頂上有個遮陽的涼棚,我有些新奇的探出腦袋往後看,張海俠笑著朝我擺手,示意我回去坐好。

張海樓在前,張海俠在後,兩個人的黃包車把我夾在中間,偶爾張海樓也會回頭看我。

周圍的景色像極了我在影視城看到的場面,舊時的洋樓,穿著覆古的行人,恍惚的瞬間,會有種自己置身某個大型片場的錯覺。

如果不是有人跟蹤,我想我會好好享受200年前的廈門風光。

一小時後,黃包車停在火車站附近,其實這時候,我還以為這幾個車夫會像電影情節裏一樣,是被暗處盯梢的人給收買了,會把我們拉到郊外,突然從腰間拿出一把槍逼我們下車,結果完全出乎我預料。

我一路都把槍按在手心裏,就等著反轉。

卻什麽都沒有,他們就只是本分的打工人。

車夫已經累得滿頭大汗,張海俠多付了一些辛苦費,他瞄了一眼人群,那些跟蹤者也來了,對方有著相當熟練的監視技巧,哪怕是張海俠,也要多觀察一會兒,才能大致的判斷過往行人中,哪些才是蟄伏的危險。

對方沒有賄賂馬夫,又或者沒有找人假扮馬夫,說明他們並不清楚我們這三個此行的目的,來不及部署,但這些人在我們走出港口的第一時間就跟上來,就表示他們早就等著了。

我們淡定自如的去買火車票,從廈門到長沙,要一個月的時間,班次少得可憐,交通是我目前感到最棘手的麻煩,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仿佛遠在天邊。我們運氣不錯,火車會在五天後出發,錯過這一趟,要等20天,沒有第二選擇。

離開火車站,我們朝著人流稀少的地方走去,張海樓不斷地舔著嘴裏的刀片,一共12枚,夠弄死幾個不要命的跟蹤者了。

我們停在一處空曠的地方,旁邊是火車軌道,沒有多餘的人了。

張海樓和張海俠把我護在身後,我的手裏已經攥著槍,只聽張海樓開口道:“朋友,跟了我們一路了,要是不想動手,就現身談談吧。”

話音剛落,就見十幾個中山裝和西裝打扮的青年朝我們慢慢走了過來,他們的長相普遍清秀,皮膚也白,臉上的表情,是那種深入到骨子裏的傲氣。

這樣的表情,我竟然有點熟悉。

是張家人!

我看向他們的手指,這些人的右手全都輕輕攥著拳,遮掩住了發丘指的長度,我一時間也不敢隨便下定論。

張海樓道:“你們誰是老大?還是,隨便跟你們中的誰談都行?”

這些人全部身姿挺拔,不茍言笑,大多數都是跟他們同齡的青年,張海樓直接上前,絲毫不懼人多,舌頭舔著刀片。

但他其實沒有太過自信,這群人全都不普通,看似輕松的姿態,卻無一絲破綻。上一次有這樣的感覺,是張瑞樸強迫他幫自己調查瘟疫原因。那時候也是這樣,檔案管裏站了一屋子人,隨便一個都讓他難以招架。

但他們這麽多人,卻沒有馬上采取暴力,說明有談判的餘地。

從他們之中走出一個高瘦的青年,面相出奇的柔和,臉上帶著一絲笑容,他揚揚手,示意其他人稍安勿躁。

“你就是頭兒?”張海樓道,他有些意外,經過張瑞樸那件事,在他印象中,要當老大至少得上點年紀,對方看起來跟自己差不多,完全沒有上位者的姿態。

青年開口道:“我叫張海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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